拙作《武林巨擘禇桂亭的“五个敬”》等文章在网上发表后,有几家著名的网站来函表示欢迎,希望提供更多的稿件。也有拳友来电鼓励。特别要感谢太极拳名家张庆保老师和徐薇女士,他们又向我提供了不少珍贵的禇桂亭老师的轶事,我将陆续整理成文,奉献给同好。
1929年在杭州举办的国术游艺会上,禇桂亭先生担任主任检查委员。这里要说明一下,当年的“检查委员”虽然相当于纠察的角色,但不象现在的保安、纠察,阿猫阿狗都可以充当。当年来参加全国武术比赛的人物,都是武林中各门各派的高手。且当年几乎无法制观念可言,讲的是江湖一套,不象现在的武林大会那样斯文。那都是动不动以命相搏,非死即伤的。俗话说:“没有金刚钻,别揽瓷器活”,负责“检查”的人没点真本事、硬功夫休想压得住阵脚。那时,不少形意门的师弟兄劝说禇桂亭代表形意门上台打擂,认为他只要肯出来打擂台,第一名武状元是稳得的。禇桂亭以自己已是检查委员,不宜再去打擂,因而回绝劝说。他还说:“天下只有一流的拳,没有第一的拳。”“为争第一可能会伤人。我与人无怨无仇,把人打伤打残了,心里会一辈子不安宁。”他告诫师弟兄们:“习武之人要谦虚谨慎,不要与人争高低。”“拳学了最好一辈子不用。”他还说:“江湖走老了,胆子变小了。强中自有强中手,天下高手多着呐!”“你认为是第一,是因为还没有碰到真正的高手而已。”这些话,后来对他的徒弟学生也是经常讲的。虽然经过转述,我听了之后,对禇大师顿生敬佩之情。在这些平常的话中,可以感受到禇老师的博大胸怀,高尚的武德。这几句话也成了我的座右铭。
我在“五个敬”一文中提到禇桂亭与傅钟文两位大师之间的友谊。徐薇老师补充了一个情节,徐薇和苏黎献,两人同在一次上海市的武术比赛中取得前二名好成绩,因此相识而相交。徐薇是禇桂亭的徒弟,苏黎献是傅钟文的徒弟(苏曾在上海市太极拳比赛中多次获得第一名),苏想学枪术,她把心愿告诉傅老师,傅老师马上推荐禇桂亭老师,并亲自引荐。徐与苏也成了师姐妹。上海有的是会枪术的名家,傅钟文老师自己的枪术也是很好的。傅钟文把徒弟亲自引荐给禇桂亭。我们可以看到傅钟文先生谦虚的美德,他对禇桂亭的武功一直是十分敬佩的。用一般人的眼光来看,把自己的徒弟交给别人来教,会丢自己的面子,证明自己不如人家。而傅钟文先生不愧是大师,知他人之长,虚怀若谷,并对爱徒负责。这种高尚的武德令人肃然起敬。禇桂亭对傅钟文也同样是惺惺相惜,对他的爱徒也非常爱护,加上苏黎献习武十分努力,禇老师对她很欢喜,向她传授了太极十三枪。一招一式讲解得十分透彻。禇老师的枪术承传于“神枪”李书文,他的枪术在中国武术界也是少有的高手。名师出高徒,苏黎献的枪术也达到较好的程度,她在上海市的武术比赛中,又获得了枪术的冠军。
张庆保老师说到一件事,上世纪五十年代,禇桂亭老师有位学生,名叫佘鸿亮,他功夫是不差的,但老师始终不肯认他为徒弟。不认他的原因并不是职业或是人品,或者是有没有叩过头之类。佘先生是在大饼油条摊工作的,每天清早起来,第一件事就是要揉4袋50斤的面粉。揉4袋面粉不象现在靠机器,全是靠两只手一下一下的揉,中间不知道要揉多少下。揉面不仅要用力气,而且要揉出巧劲来。手揉面不能笔直的推,还要有点旋转变化,如同练太极拳中的螺旋劲。年复一年,练就了他两臂的劲力,这在禇老师的学生中,是很少有人可以与他相比的。禇老师很看重他,认为他是一块习武的好料。甚至感到他可以传承老师的一些武艺,打算好好培养。禇老师一生有一件遗憾的事,就是人才难得,他一身的武艺很少有人可以真正的传承。看到有这样一个人才,便喜形于色。这个人的人品也不坏,缺点就是鲁莽。而这鲁莽的性格,最终断送了成为禇桂亭传人的缘分。事情是这样的,佘鸿亮因为老师喜欢他,经常点拨他,加上他有好臂力,功夫在同学中属于佼佼者。但他性格比较毛糙,爱动手。一次,他路过太极拳名家马岳梁大师的场子,马先生是太极拳宗师吴鉴泉的女婿。他看到马老师在教学生推手,一下二下就把学生发了出去。他认为这些学生不中用,怎么会让一个老头子发出去。看着看着,他不禁手发痒,上前与马老师搭起手来。马老师见他是禇桂亭的学生,就手下留情,与他“玩”了起来。佘推了好一会仍不占半点便宜,就有点猴急,伸手叉马老师的喉咙。老一辈武术家心胸宽厚,不与这楞头青计较,马老师化掉后就停止推手。佘鸿亮不明理由,自以为自己的功夫十分了得,马老师也赢不了他。沾沾自喜的佘鸿亮回到我们的场子,眉飞色舞地对我们吹嘘刚才的“战斗”经过。禇老师听了后突然脸色一变,我们都吓了一跳。和蔼可亲的禇老师从来没有对我们板过脸发过火,可这一次,禇老师真的发了火,严肃地批评佘鸿亮:“人家在好好的教拳,你去干什么?站在旁边看看也算了,动什么手?你这是在踢场子,踢人家的饭碗!你有多少功夫我还不清楚吗?凭你这点本事也想跟他较量?人家知道你是我的学生,给了我的面子,才不叫你吃亏。你竟然昏了头,自以为赢得了马先生,太无知了!”禇老师立即拉着他去向马先生赔礼道歉。马老师宽宏大量地说:“不敢惊动你老!这学生还是有点基础的,好好调教是可以成才的。”禇老师再三道歉,表示学生闯祸是老师的责任,是老师没教育好。明确表示,如果武德不好,本事再大也是不行的,还不如不会的好。我们以为这是老师一时的气话,过后会淡忘的,可是,从此以后,老师疏远了佘鸿亮,很少再教他了,甚至不肯承认他是徒弟,只是个普通的学生。这事对我们大家教育很深刻。隔了许多年,禇老师还叹息佘鸿亮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学生,是可以向他进一步传授高一级的武艺,可惜呀!他人品不坏,就是鲁莽。这样的性格,有了好的武功容易闯祸,反而会害了他的。最可惜的是,要找这样有培养前途的人难呐!我听完故事不禁为佘鸿亮感到可惜;也为中国武术界感到可惜,武术界少了一颗可以耀眼的新星。可是更佩服禇桂亭大师,他重德高于技,在他眼里武德是第一位的。
我在谈禇桂亭老师“五个敬”一文中提到:“禇师对同门是情同手足的,他的有些师弟兄(尤其是形意门的)机缘不佳,生活比较困难,他就接济他们。禇师利用他的人脉,千方百计四处寻找机会,为他们介绍拳师的职位。”张庆保先生告诉我,禇老师提这些事时只是泛泛而谈,目的是要我们做人要互相关心、互相帮助,不可自私。禇老师避而不谈他帮助过谁,介绍了那些人。他认为他一生得到许多人的帮助,特别是得到多少大师的爱护,他是始终怀着感激之情的。师傅们不在了,他理当关心帮助同门师弟兄的。经济条件好的时候如此,甚至,在文革落难中,仍不忘接济师弟兄。他不提做的好事,而人家没有忘记他。我在“傅传形意网”上,读到由傅剑秋大师的孙子傅占民先生撰写的文章,提到了傅剑秋“在1933年,由禇桂亭之介绍来无锡任浙军项致庄部队当武术教练。”并且俩人合著了“形意刺枪术和形意劈刀术”的事。从侧面证实了禇桂亭老师“五个敬”中,敬同门之言并非虚传。说实话,面对禇桂亭先生这种高尚的品德,这种宽大的胸怀,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,我只感到语言有时是很贫乏的。
禇老师对同门师兄弟之间闹不团结是很恼火的。有位弟子以正宗传人自居,否定禇老师另一些拳学得比较好的弟子,硬说他们没有正式举行叩头仪式,因而不是禇老师的徒弟,只是“学员”,在禇老师的弟子中划线搞小圈子,人为制造亲疏,贬低排斥别人。禇老师听后非常恼火,说:“现在(困难时期)习武的不吃香,他却还要争名位,如果今后武术吃香了,有名利可图时,不知道他会搞出什么事来!”禇老师晚年有三件忧心事,其中一件就是担心身后有人在同门之间搞不团结,挤兑同门,辱没师门。1949年,禇老师刚到上海开场子教拳,第一批收徒是搞叩头拜师仪式,但仅此一次。解放后,社会风气发生很大的变化,叩头跪拜被认为是封建的、四旧的东西,而被“革命”。以后,禇老师收徒就不搞叩头这一套,想不到这成了以后不团结的因素。禇老师生气的说:“算不算我的徒弟应该是我说了算,他算老几?用不到他说三道四!”“你们(张庆保,夏昌耀,黄俊文,覃寿山,杨良骅,徐薇,潘月琴等好几个弟子,如王玉瑾还是张玉老师引荐给禇老师的弟子。)叩不叩头有什么关系?你们跟随我那么多年,能够让你们出入我的家,能够进我房间的就是我的‘入室弟子’。叩了头不好好学本事,搬嘴弄舌的,就算不上是我的徒弟!”“这个人只不过学了不少套路,但连形似都没有学好,甭说内功,怎么能自称老大!”禇老师对不能共患难,又不能共富贵的势利小人,是从骨子里瞧不起的,只是他平时不轻易流露而已。这种人,禇老师的武功他只学了些皮毛,禇老师的武德他连皮毛都没有学到,竟狂妄自大,自以为是禇门正宗传人,实在是丢尽老师的脸面,可耻,可卑,可怜!人大致可分几类:一类是可以共富贵,也可以共患难的;一类是可以共患难,但不可共富贵的;另一类是可以共富贵,而不可共患难的;还有一种人既不可共患难,也不可共富贵的。第一类人是少之又少,禇桂亭先生是属于这第一类的人,是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有道德的人,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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